然而对上那双眼睛,他发觉自己无法违心的说不。妻子不见了,丈夫怎么能恍若无事,以‘人力微小’为借口继续自顾自的生活?
没有人知李逊离京的前一天傍晚,淮阳公主在长广王府直等到门下钥。她终于想通了,有错就得认,如果李逊因为李降儿的悲剧记恨她一辈子也是她应该承受的,这段友谊弥足珍贵,就算结束她也不希望是以这种……拖泥带水的方式。他是她唯一的玩伴和朋友,理当得她坦诚相待。
不出意外的话,他将是整个天下陪伴她最久的人,这既令她安心无比,又使她隐隐的有些罪恶。彭公已经老得快死了,耶耶阿娘大概也会走在她前面,弟妹各自成婚、朝臣不断更新迭代,就算有孩子,想必也看不到他们白发苍苍时的样子。
久违的梅花香气泠泠绕在鼻尖,姚琚有一下没一下的顺着她的发:“怎么了?”
太女妃无奈:“昨夜是不是又没睡饱?”
他脱去外衣躺在她边,不一会儿,小娘子自己翻过来,钻进了他怀里。
黑眼圈重的跟什么似的,何必专程跑来找他吃饭?有那功夫午睡时多睡一刻钟不好吗?
太女妃进入内殿时皇太女已经拆去了发髻,床帐半阖,出里面隆起的衾被和鸦羽似的一捧发。他自觉应该说点什么,殿下从来不是感情外的人,几乎没有当众表达过对某人的喜爱或厌憎。
郎君低低反问了一句:“你要去哪里?”
午膳时药膳局来报,说今天有新鲜的鲥鱼,冯献灵便命人了切鲙,回承恩殿找姚琚一起吃。自从发现他爱吃鱼,她好像也被他带歪了,晚膳特意又要了一春葵鲤鱼汤。
“他一向八面玲珑、极擅口,赚取薛用的信任应该不难。”更衣完毕,殿下扶了扶鬓边的一朵芍药花,因其绯色薄透,如美人羞恼嗔怒时的双靥,被圣后赐名‘恨春红’,“只是剪刀毕竟不同于长刀,如何成品还得请经验老到的匠人多次试验。”
了?”
四月初一,彭掞动回乡。四月十二,金山公主辞别女皇皇夫,西往小律和番。
“睡着了?”
虽是太平盛世,埋伏在商上杀人劫货的地痞山贼依然除之不尽,招募乡勇曲以充保卫是中大型商队的惯用法,石君此行不算显眼。如果可以,冯献灵当然希望这个后招永远派不上用场,但若真到了鱼死网破的那一日,这是她自保的最后一屏障。
他爱拿这个
她有意讨好他似的,又给他挟了一些胡麻油拌的菠薐菜,还想亲手给他盛汤,一旁的侍膳太监吓得两战战,极力忍着才没哭出声来(……)。姚琚察觉出端倪,却不知是从何而起,只好试探着问她:“遇上什么麻烦事了?”
可惜当日李阳冰被同僚们拖去饮酒,下值回家已是半夜,婢女通报说二公主来过了,给郎君带了两罐盐渍青梅。
殿下第一次当众说这种肉麻话,说完就匆匆溜去内室卸妆午睡了。姚琚坐在桌案边呆了半晌,耳到脖子浮现出一层可疑的红。
他于是了然,认真轻柔的嗯了一声。
“没有啊。”她放下玉箸,忽然有点不敢看他,“就是突然觉得……有你在边真好。”
鸦雀无声。
“我不会丢下你,你也不要丢下我。”
古时君王们恐惧衰老,到寻仙问药以求长生,可长生有什么好呢?亲朋骨肉一个个离去,只留自己孤零零的活在世上,到底有什么乐趣?
“喏。”仇开济仍是一张慈眉善目的大笑脸,临走时十分乖觉的将殿内听候的小太监们一并带了出去。
“石大郎的那个庶子叫什么来着?平郎?彭十八娘教的如何了?”
“也好。”殿下一笑,“杀鸡焉用牛刀,先请人从教着吧。”
开国以来黄河、长江、大运河、洛河等主要河就在朝廷的掌控之下,如今主理漕运的正是简正夷麾下官员,她不可能明着为他谋好,只能略加提点——古来重利,唯盐与铁。山南利州、剑南荣州都贡铁,关内邠州则出剪刀,殿下的堂叔、薛廷的堂弟恰巧就在邠州任职。
这话比刚才那句还让人摸不着脑,姚君不由愣了一下,下意识的低看她。且不说堂堂皇太女为什么会不见、她若不见了他怎么可能不被问罪,人海茫茫,仅凭他或姚氏的力量,要找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呢?
“……妃君?”
“回殿下,十八娘子说‘与市井小儿比稍强一些,放在世家子弟中就什么可取之了’,她不过每旬替他看一次功课,还得另外请人从小经重新教起。”
殿下熟门熟路的敷衍他:“近来事多嘛,等金山离京就能松快几日了。”
冯献灵紧闭着眼睛,没没尾:“老师启程的日子定下了,四月初一。”
冯献灵呼一窒,陡然生出一种被看穿的狼狈感:“只是随便说说……”
雨前
“吃啊,怎么不吃?”鲥鱼,她最喜欢腹的那块肉,又不好意思吃独食,顺手也给他挟了一块。
鱼兴认真想了想:“走了近一月,想必已经到了。”
小娘子不知神游何,沉默片刻后突然问他:“假如我某天不见了,你会去找我吗?”
郎君右手握拳,抵在边轻嗽了一声:“我也用好了,撤下去吧。”
锦衾动了动,半晌,里面闷闷的传出一声:“还没。”
鱼常侍低称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