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洛阳渡口见到召伯虎,荣夷也是没有料到,在最初的惊诧之后,荣夷很快恢复了镇定,主动上前作揖寒暄:「听说召相此次北巡,颇多惊险,不想在此处遇见。夷亲眼目睹召相风采依旧,实在是心怀感慰呀!」
召伯虎不动声色回了个礼:「多谢太子傅挂心,虎一切无恙。太子傅人在镐京伴驾,不仅对虎之行踪了如指掌,还能预见到洛邑行将大乱,提前囤粮以待,太子傅之能,虎自愧不如也!」
荣夷闻言面色不动,微笑如常:「召相讲话还是这般高深莫测也。夷出身乡野,哪有什么预见。不过是天子来春欲东行,随行百官人众实在太多,命夷提前运粮,以免来春一时手忙脚乱矣。岂有他哉?」
一番虚与委蛇,召伯虎亦深知荣夷心机深沉,断不会一两句试探便乱了方寸。与其拐弯抹角,不如单刀直入:「虎只是想提醒太傅,兰香茜草这一局,鄂侯驭方且是输定了。太傅运粮纵是能舒解流民之乱,可也得防范鄂侯狗急跳墙啊!」
荣夷目光一闪,深深一躬:「召相言中深意,且容夷细细品味。谨受教了!」
这一路之上的所见所闻,令召伯虎忧心如焚。经过函谷关时,还堪堪下起了关中今冬第一场雪,还好未因冰雪封关,否则他只能在关外愁白头。
便是如此,当周厉王姬胡在会见重臣商议要事的东偏殿见到召伯虎时,仍然是大吃一惊,无法想象不过半年时间,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美男子如何变成了一个须发灰发满头霜雪的老者了?这……叫他情何以堪?
召伯虎在细细陈述自己此行的经历,时而慷慨陈词,时而痛切哽咽,而姬胡却没听进半个字。那些事情他早已从卫侯和的秘密奏章里获知了,如何处置早有定见。此时他只看着召伯虎的灰白头发愣怔,回想着自己从少不更事到亲政数年,与少父相处的点点滴滴。他已长大成人,可少父却……唉,肉眼可见的老了!
「臣启大王,重下王书,为隗子良将军正名,以抚慰边军战死之数万英魂。」末了,召伯虎高声一喝,拜伏陈词。
姬胡从懵懂的状态中骤然惊醒,本能答曰:「少父所讲,孤已知晓。然这份王书,目下还得暂时搁置。」
「为何呀?大王?」召伯虎睁着已有些混浊的眼睛,难以置信地追问道:「明知子良乃是为国捐躯,而非叛国降敌,为何不能为其正名洗冤?何况卫国一场大丧,天下皆知此事,若不正名,则人心难安呀!」
姬胡默然片刻,拍着案头铜匣,平静中带有几分肃杀:
「少父北归,自当知晓东西猃狁正在整合部族,待诸事顺遂,或许来春缺衣少食之时,或来秋水草丰美之时,必将大举南下关中劫掠。而边军已无,西六师歧山大营不得不北上抵御,左支右绌。虢仲将军厉兵秣马,然边军余部与原歧山大营却难以凝聚人心。为此……」
姬胡看了看召伯虎略显苍白的脸庞:「不是孤忘记了少父临行之前的约定,实在是时势使然,眼看大战在即,若不尽快将边军消亡之事做个了结,任其拖延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其于此,还望少父体谅!」
「大王所指的大战在即,究竟是指向北,还是指向南方?」召伯虎不无揶揄地一笑。
「少父所指为何?」姬胡不动声色。
「臣经函谷关时,发现重黎将军已执掌关务;臣也在洛阳渡码头巧遇荣夷太傅正在将押送的十多船粟米卸载;更不用说番城内兰香茜草崩盘,价格一泻千里,城内人家十之八九破产,种种惨象,不忍卒睹。大王剑之所指,臣已自明。」
召伯虎说着说着,心中涌上一股无法言说的苍凉之意。到底从什么时候起,曾经相濡以沫的师徒二人间竟生出如此巨大的心界鸿沟了呢?
从他知道
猗氏商社深深卷入兰香茜草与齐纨买卖之时,他就隐隐觉察到此事不简单。别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楚得很,猗氏商社背后乃是荣夷。而荣夷与鄂国并无私人恩怨,之所以设下这惊天大局,为的是谁?只能是志在灭鄂的周厉王姬胡。
可这么大的事,姬胡从未对自己泄露只言片语,这说明,自己已不是他最信任的那个人了。虽然不想面对,但当真相血淋淋摆在面前之时,饶是召伯虎胸襟似海,也无法不心寒。
此时的姬胡也自觉如坐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