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台下的群众就鸦雀无声了。他(她)们都在脑袋中默记那“打”和“反”的内容。这与自家的切安危息息相关呢。
慧慧让文景去叫她娘,文景却说刚下罢雨地,怕她娘受不了。
“因此中央要求全党:放手发动群众,打一场人民战争,掀起一个大检举、大揭发、大批判、大清理的高!”
接着是老李传达上级神。老李说:“我宣布,从今天开始,吴庄的‘一打三反’运动正式开始!”台下老百姓一听又是运动,不禁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惊呆了。有人就在心里算计,不是说“七八年来一次幺,这林彪才刚刚垮台”。吴长方见大家懵了,忘了鼓掌。他自己又是一只手,不能带。十分恼火,就用胳膊肘一旁的支委,启发他鼓掌。于是,在那支委的带领下,人们便七零八落地鼓起掌来。站在后排的红梅花仗着自己是贫农出,并不把吴长方宣布的纪律当回事儿。小声儿对周围的姑娘们嘀咕:“你们瞧瞧陆慧慧,恨不得把那手掌鼓到老李眼里去!”不止如此,慧慧嫌她那聋娘迟钝,一边鼓掌还一边用胳膊肘狠狠地戳娘一下。
这时,旁的冀建中却揪她的衣襟,扭叫她朝后看。文景一转,发现是她父亲陆富堂进来了。老汉懵懵脑正朝会场里走。文景便明白了长红朝她晃下巴的用意,是提醒她阻止他爹来参加这惊心动魄的大会。文景心一热,急忙混在几个上厕所的女孩中,拐个弯儿,跑过去截住她爹。不说青红皂白就将爹拽到了生产队大门外。
“什幺叫‘一打三反’运动呢?所谓一打三反,就是严厉打击反革命破坏活动,反对贪污盗窃,反对投机倒把,反对铺张浪费的运动!”
“不是说听一上午赚四分工幺?”陆富堂说。
直到爹把那“丈一的军绿洋市布”背得瓜烂熟,文景方返回会场。——天哪,刚刚离开不一会儿,会场里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一打三反”运动已经揭开了序幕。——号运动对象是一个女人,竟然是慧慧的娘!工作队老李正在念早已准备好的稿子。文景侧耳细听,原来是下雨那天,老李了一跤。恰巧被慧慧的娘撞见了。她跑过来忙搀扶老李。老李脚后跟上的一抽住了,起先迈不开步。慧慧娘就架着老李往前挪动。老李问她是哪家的女人、男人叫什幺、儿女都是谁,她摇摇一言不发。随后指一指自己的耳朵,解释她是个实聋子。老李心一喜,觉得吴庄
“你已经误了一半儿,连二分也赚不下了!”陆文景毅然张了双臂,堵着爹。
老李接着说:“中共中央早就发出了和。可是,时至今日,我们下面却执行不力,得过且过。党中央认为当前的国际国内形势是:苏修正在加紧勾结美帝,阴谋对我国发动侵略战争;国内的反革命分子也蠢蠢动,遥相呼应!……”
老李讲到此就带上了烈的阶级感情,声音非常激动。那支委来了灵感,急忙站起来鼓掌。他将手掌高举过,一会儿朝台左鼓鼓、一会儿朝台右鼓鼓,带动了整个台下的众百姓。掌声经久不息。老李不悦,扭瞥了吴长方一眼。吴长方只得站起来,示意大家安静。坐下来就低声呵斥那支委:“连个掌也鼓不到点儿上!甚毬水平!”
慧慧一入场,就有些紧张,抱怨说“哎呀,迟了”,急忙拉着她娘往台前挪。东张西望找寻最佳位置。文景便挤在后排冀建中、丑妮和红梅花们之中。婆婆的胳膊和那招工的指标,这两桩事成了她闹心的病。她想:应个景儿、听个大概后,瞅个机会能开溜就开溜……
陆富堂攥了那布票和钱,默然掂对半天。觉得还是女儿的算盘打得细。不过,他的眼神儿刚清澈一下就又浑浊了。坚持说:“还是你去扯吧,我来替你开会!”文景知爹是怕扯不好布料,交代不了她和娘,就说:“我娘吩咐了,就扯丈一的军绿洋市布!对,您再默念一遍!”
开会赚工分的消息不径而飞。文景、慧慧和她娘走到十字街井栏前时,带着线活儿的小媳妇、纳鞋底的老婆婆、抽着旱烟的男人们都往生产队涌。走进生产队西门儿,便望见戏台下已围了一圈姑娘后生们。年轻人聚会,总有嬉笑打逗的由、嗡嗡嗡的吵声中不时冒出一声尖叫。只见主席台的正中端坐着吴长方。在众人广座中,吴长方不想暴自己那截空袖儿,总是把中山服披在外面。他的左右分别坐着工作队的老李和几位支委员。吴长红和赵春玲坐在主席台两侧。各人面前摊着个十六开本子,大概是准备记录。这阵势比以往的会议要隆重,文景这时才感到还是该虚下心来,接受慧慧的批评。
“它哩!能赚一分是一分!”陆富堂倔倔地,依然要冲过女儿的防线。
陆文景突然想到上的钱和布票,忙掏出来给爹。用哄孩子似的口吻说:“爹,劳驾您啦。快到红旗供销社给文德和我扯衣服去吧。——改天我跑一趟误半天,比这损失还大哩。”
“现在,宣布开会!”会议由革委主任吴长方主持。他首先宣布了开会的规则:党团员积极分子们,谁若交接耳开小会,破坏会场秩序,就给组织分。普通社员如能遵守会场纪律,每人奖励四分工;否则,要酌情扣分。吴长方在大会上讲话口齿利落、牙关有力、表情严肃、口气斩钉截铁,一下就把吴庄男女老少震住了。
老李讲毕,是吴长方讲话。他着重讲的是结合吴庄的实际,掀起“四大”的高。听着一个“大”比一个“大”震耳聋,再加上革委主任那充满杀伐之气的腔口,陆文景便由此时的“四大”,联想到了“大革命”高时的那些个“四大”(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了。想起走资本主义路的当权派和地富反坏右上那高帽子、脖子里吊着的木牌,心里就着怕。原来想开溜逃会的打算也无影无踪了。不由地琢磨这大检举、大揭发、大批判、大清理将会“火”到什幺程度。心情象沙尘过一样,立时灰暗起来。倒霉败兴事儿旋风般纷至沓来。自己锯旗杆、拒听宣布林彪叛逃的会议,父亲偷窃玉茭、土改时曾划过地主……。越想越觉得心发凉。竟将革委主任宣布的“吴庄深入开展一打三反运动、推进‘斗批改’向纵深发展的重要措施”当作耳旁风了。张皇之际,那迷茫的目光悠忽就转到台侧,落到吴长红上了。长红早停止了记录,正眼巴巴地望着她呢。两人这目光一碰,即便风雨沧桑,亦象乾坤定位。长红的下巴一晃一晃只朝她点,文景虽不解其义,干涸的心田已是春风化雨了。